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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·遠舶司·9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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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天澤十七年)

西湖上元宵夜的花燈還沒撤去,翊勳便與和泰一同啟程南下福州。因肅固也要南來,又怕與翊勳一起走會耽擱他的行程,伊蘭便決定多住些時日,和泰的家眷也自然留下相陪,因此只備了兩駕馬車。

“二哥,咱們走東線正好路過天臺山,小住幾日如何?”

“你就不怕回去的遲了耽擱政務?”

“那怕什麽的?這才正月十七,總得過了二月二才開始進入正軌呢!”

“從此往南步步皆山,你難不成要山山留我小住?”

“我只是覺得你最近心情一直不大好……精神頭兒也不大好……”

“走到哪兒算哪兒吧!今日不知明日事,哪有功夫理是非!”翊勳說著催馬前行而去。

車馬一路南行翊勳卻一直不肯停歇,一直到進入霞浦縣境內時,翊勳才同意停下來暫作休息。這幾天沿海氣溫驟降眼瞧著是一場倒春寒,和泰正擔心連日奔波下來翊勳的身體要吃不消,如今倒是可以松下一口氣了,誰知蕭遠山又給他帶來了壞消息,翊勳晚上又開始盜汗了。

“怎麽辦?要不要請位大夫來給王爺瞧瞧?”蕭遠山焦急的問。

“你怎麽才跟我說?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,你讓我上哪兒請大夫呢?”和泰嘆了口氣:“之前謝大夫給配的藥茶還有麽?”

“那個都停了很久了,大夫說也不能常用的……年前在明州王爺受涼了一次,不知道是不是沒好利落……可我又怕現在就把大夫請來王爺要罵……”

“好你個蕭遠山啊,挨罵的事兒一準兒來找我!”和泰用手點著蕭遠山笑罵道。

大夫終於還是請了,和泰一個人進了翊勳的房間,試探著說:“二哥,我看你今兒臉色不好,不如請個大夫來瞧瞧?”

“也沒怎麽著,請大夫幹嘛?”翊勳一邊看邸報一邊心不在焉的說。

“一連趕了七八天的路,好人也受不了的,也不是就非得怎樣,大夫若說沒事兒豈不就放心了?”

“是不是遠山又跟你說什麽了?”翊勳頭也沒擡的說。

“他呀?一準兒是還記恨當年在西北我把他抽個半死的仇呢……”

“那就別讓人家大夫在外面等太久了!”

用過晚飯,翊勳看著那大夫寫好的方子搖了搖頭:“南方的大夫果然喜歡用參,這樣吃豈不要物極必反麽?”

蕭遠山掂量著翊勳的話,小心翼翼的問:“主子,不然把人參換成西洋參?”

“免了吧!我休息幾天就好,別總是這樣聽風就是雨的。”

翊勳果然很踏實的在館驛休息了三四天,可是身體卻越來越糟糕,不但盜汗的情況沒有好轉,反倒開始夜夜咳個不停。這天早上,和泰一邊安排人快馬去福州請大夫,一邊又張羅著派人去汝州請謝元和,翊勳煩躁的呵斥道:“你怎麽這樣沈不住氣呢?我不過是水土不服罷了,怎麽就非得鬧得滿城風雨的!”

“你南來是為了休養身體的,如今身體不但沒好反倒病的更重了,怎麽得了?”

“什麽怎麽得了?生死不過是命罷了,我就是死在了福建又能怎樣?難不成朝廷還能因為這事兒罷了你的官麽!”

和泰聽了這話楞在了那裏,他回身從巴鼐腰間抽出佩刀,雙手捧著跪在翊勳跟前:“主子,當年先皇將我和阿蘇禮選出來分配給您做hahajuse(侍讀),mafa(爺爺)給我說‘從今兒起你就是八阿哥身前的人了,八阿哥讓你向前你不許向後,八阿哥讓你死你不許生!’我和泰明白,這是bayara(護衛)的本分。abka endure(天神)在上,從那天起我和泰一言一行、一舉一動從沒背離過自己的本分!如今,您既然覺得我是個掛念富貴榮華的人,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?不如讓腰刀捍衛一個bayara的尊嚴吧!”說著便要自刎。

在他身後站著的巴鼐早就看出了情形不對,一個箭步上前死死地抓住了和泰的胳膊。翊勳早已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,他盯著和泰看了好一會兒,苦笑一聲說:“我的話是重了……可你這是以死明志麽?你跟我需要用這種方式表白自己的心麽?你是要我背上殺弟的罵名麽?”

翊勳的話說的很輕,輕到不註意聽時根本聽不到,可是這話裏的每個字都好像千鈞之錘砸在和泰的心上。他扔了刀跪在地上哭了起來。“二哥!是我不好,是我又犯了犟病沒顧及到這麽多,你責罰我吧!只是我看著你這幾天寢食越來越不安穩,臉色也遠不及年前紅潤,我這心裏實在是……實在是急的很啊……”

“我知道,我知道……是我不該瞞你的……一路南來濕氣可能是重了些,我的腿又開始疼了,再加上年前那次風寒拖延未愈……和泰,我從來都是拿你當親弟弟看的,你難道懷疑過麽?”

和泰的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:“是我糊塗,是我混蛋!二哥你千萬別跟我一般見識……我,我心疼你!自打你從關外回來哪兒有一天舒坦日子過了?去年那場病還不是又一次死裏逃生?可是朝廷的事兒你又一件也放不下,這天下這麽大、亂七八糟的事兒那麽多,你……你怎麽做得過來?再看看朝廷裏親王貝勒多了去了,憑什麽就你一個人沒日沒夜的忙活呢?二哥,就算是弟弟求你了,歇歇吧!”

翊勳深深嘆了口氣,他拍拍和泰的肩膀:“起來,起來吧……外面是不是雨停了?備一乘軟轎,我要上山看看……”

霞浦縣令聽說裕親王和閩浙總督要登臨太姥山,自然是要親自微服相從的,他又在山下的村中請了頗通文墨的人做向導。翊勳一路上基本沒說什麽,來到摩霄峰的時候已然到申正時牌,他問山上有沒有宮觀廟宇,和泰知道這是他沒有下山的意思,忙差人去安置住處。

翊勳下了軟轎,在巴鼐的攙扶下登上山頂的觀景臺向遠處眺望著,良久,他慨嘆道:“‘天臺四萬八千丈,對此欲倒東南傾。’太白所言果不虛也!”他指著遠處海面上斑斑點點的島嶼,問那縣令道:“那是什麽地方?”

“回裕親王,相傳那是王母娘娘蟠桃所化,當地人稱其為福瑤列島……”

“哦,天澤十五年的海災,霞浦受影響的漁民多麽?”

“回裕親王,因為臺風來前一直有雨,出海遇難的人並不多,只是近海種海菜、養牡蠣的全部絕收了,全縣大約有四百餘戶房屋倒塌,另有近千戶屋損嚴重不能住人。這一前一後的損失,至今也沒能完全彌補……”

翊勳聽了點點頭:“任重道遠吶!閩浙田土貧瘠人口卻又相對稠密,民生不易……我聽說你們這裏有種叫做綠雪芽的茶?”

“回裕親王,確有此茶,並且茶樹之祖就在據此不遠的山谷裏,要不要等明日天暖的時候過去看看?”

“看就不用了,這茶的產量如何?”

“這,下官慚愧,確實未曾留心過。這茶本是山民引用的野茶,很少外銷,最多不過是山裏人偶爾有挑背了到縣裏賣賣。”

“雖然老話講靠山吃山靠海吃海,可是做父母官的總得替百姓多籌謀些生路才好。百姓海裏撈食風高浪急的也不是根本,雖然朝廷重農為本,可具體到州縣還得因地制宜,看看山裏的、海裏的、田裏的、村裏的,什麽能拿來換銀子,悉心勸課鄉民謀其富足方為宰牧之道……”

兩個人正說著,和泰解下自己身上的海龍皮端罩輕輕的披在了翊勳的肩上,翊勳回身看時卻正見夕陽垂暮,遠處天與地相交之處被夕陽勾勒了一層熱烈的血紅色,寒風中的草木似乎也在蕭蕭做語,傾訴著什麽。翊勳向前走了幾步,手扶著石欄凝視夕陽許久。那霞浦縣令見他向西眺望,忙進言道:“王爺,太姥西望武夷、北接雁蕩、東臨大海,最是東南奇觀之所在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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